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丁跟牢从西安仪表工业学校(1982年归入西安理工大学分校)中专毕业,分配到了天水铁路信号工厂,一干就是30多年,直到退休。可以说一辈子交给了铁路事业,是光荣的铁路一兵。
丁跟牢肯专研,对工作有一股“不成功就不回头的韧劲”。从技术工作开始,他成长为技术员、厂长秘书、总工办主任、总调度师。1982年进入铁道部党校学习新经济理论,1986年读首都经贸大学函授班,1990年学习新加坡管理学。
工具车间曾是工厂老大难问题,三任车间主任都管理不好。1987年12月,厂党委研究决定让丁跟牢出任车间主任。老丁不含糊,上任三把火是:第一干部一个不动;第二三天内出台新奖罚措施;第三半年后还清车间所有欠账。“我当时想法很简单,上班不干活不行,抱着‘金饭碗’要饭吃不行,”丁跟牢回忆说,“严明奖罚措施,不到三个月,就形成了工人向班长要活儿干,班长向调度要活儿干的新局面。”
丁跟牢还就此写了论文《如何用杠杆原理分配奖金》、《国有企业三次奖金运用和效果》(获甘肃省一等奖)。铁路系统权威报纸《通号报》报道了丁跟牢的事迹,时任铁道部部长李森茂到兰州考察工作,特到天水厂听取丁跟牢的管理革新实验,对取得的成绩给予肯定。
“我‘瓜’?说不定谁‘瓜’呢!”
丁跟牢有一个爱好,那就是书法。他蒙学即习书法,紧张工作之余也不忘练习书法,退休后更是以书法为生活主项,终于成为铁路系统书法艺术的佼佼者。
丁跟牢出生在陕西渭南,这里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宋代名相寇准、张仁远的故乡。丁跟牢有一枚心爱的闲章,每每在书写白居易诗句时用上——“三贤故里人”,以此表明自己对家乡的热爱。可老伴儿却觉得他这是骄傲,“啥‘三贤故里人’?我看是瓜老汉!”老伴儿说:“整天就知道写,也没写出啥名堂,钱都买了纸,要不就是给了裱糊匠,还说三贤?真是瓜老汉啊!”
丁跟牢听到老伴儿这样说,一般是哈哈大笑:“你说啥东西?我写的好多字,你都给我当废品卖了,还我瓜!”丁跟牢操着很重的渭南乡音,把“我”说成“饿”。“还饿瓜!”听着好像是老伴儿不给饭吃似的。
丁跟牢从上小学开始,就和书法结下了不解之缘。“小时候,我不明白,中国的汉字,怎么能让人写得那么好看!”也许就是这个“不明白”,促使他要弄个究竟,一弄就是一辈子。“我练书法,不为名、不为利,就为把字写得好看,”丁跟牢说:“汉字是人民大众的,书法也是人民大众的,把汉字写好看,就是人民大众的艺术。现在某些书法家,把字写得怪里怪气的,让人看不懂,还说这就是书法,我可不敢苟同!”
丁跟牢学书法,先临赵孟頫小楷《洛神赋》,然后是王羲之《兰亭序》、《圣教序》,拓展于汉隶、唐人欧阳询《九成宫》、宋人米芾、怀素草书、清人唐寅《自述词》、何绍基,直至现代书法大师启功。他说,“我喜欢临我喜欢的帖,喜欢写我喜欢的人的诗词,而且不厌其烦。”
1953年,丁跟牢上小学,接触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毛笔字。我在丁老师的工作室看到一个铜质圆形小墨盒,“妈妈曾给我缝制了一个小布兜,挂在胸前,里面装的就是这个小墨盒,”提到妈妈,丁跟牢两眼湿润,抚摸那小小的墨盒,遥远的墨香,像母亲的灵魂,活在他今天写下的每一个字中。
乡小的老师曹国杰,背后掖着薄木板,谁不工整写仿影,谁就挨木板。“先学欧,后学柳,最后再学宋伯鲁!”老师就这样告诉学生,孩子们紧张地写着,“经常拿嘴巴当砚台理毫,就是舔笔,唇齿墨染,弄得嘴两边都是黑道子,像花猫,”老先生哈哈笑了。俗话讲“喝墨水长大的”,可能就是指这样的生活。
4年的乡小,写作业一概使用毛笔,小楷、大楷都练了,愿意不愿意,都得如此。上了中学,仍然有书法课。“春节前夕,我和哥哥就开始给乡亲们写对联,生产队给我们准备好纸笔墨,哥哥为前村写,我为后村写。”
丁跟牢离开他的前村、后村已经久远,但永远留下了愿为人写字的胸怀。艺术来源于生活,丁跟牢书法艺术的绵绵动力,可能就来自于这过于朴素的奉献和热爱。
丁跟牢现居北京,是小孙子把他从西安“撬”来的。“爷爷爷爷,你到北京送我上学!”儿子办不到的事情,孙子能办到。他拜别三秦大地的故友知交,到了北京儿子家。儿子并不喜欢书法,但很孝顺,给父亲买下了一个不大的商住房,算是工作室,丁跟牢开始了新的书法人生。
“没有老朋友了,不习惯,”丁跟牢说,“一般我都敞开着门,楼里工作的年轻人走过,有时嘀咕‘这老头整天忙啥?’我就请他们进来看字,一看都说好看,我就写给他们,书法就是给大家看的。”商住楼许多办公房间,都有丁跟牢的书法作品。他不吝惜送,送了他高兴。
一个偶然的机会,人民大会堂管理局的同志看到了丁跟牢的书法,很吃惊,心想这么好的书法,怎么没听说这个人啊?!于是把丁跟牢请进人民大会堂收藏部,请他现场创作。“实际上是看看我究竟什么水平,那些字是不是我写的,”丁跟牢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像个老小孩儿。“啊呀,专家们说,我们看字,不看名,你丁老师的字写得好,人民大会堂就挂!我很感动,人民大会堂挂人民喜爱的书法,我老丁还真为人民做了点儿事情,人一生还要啥东西!”
人民大会堂收藏了丁跟牢四幅书法长卷作品,内容写的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李白的《将进酒》、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和诸葛亮的《前出师表》。这四幅作品,丁跟牢写了几十年,可以说炉火纯青了。人民大会堂收藏部破例为他颁发两部收藏证书,一部为前三幅收藏证书,一部单独颁给《前出师表》。这是一幅长13.8米的行书长卷,一气呵成,飞舞灵动,秀娟劲美,气象天成,堪称神品。
“写的那几天,凶得很,”老伴儿总是实话实说:“不让我大声说话,怕破坏了气场。看在大会堂的面上,我不和他计较。”丁跟牢这回没笑,钉是钉铆是铆,说:“你乱了饿(我),就乱了字,对不起人民啦!”这个“饿”还真敢给老伴儿大帽子戴。
“长征”成就了他的书法艺术
实际上,丁跟牢早就不愧为中国当代书法长卷第一人了,只是他淡泊名利,“什么第一第二第三,静静写就是了,那些不重要。”打开他的书柜,真是壮观,装裱的和没装裱的书法长卷,加起来100多卷,其中《千字文》10多卷,《金刚经》10多卷。徐徐打开,看得我心潮起伏,无以言表。故宫博物院收藏了丁跟牢一幅《金刚经》长卷,灵光寺大藏法师看了丁跟牢《心经》长卷,请了一幅,永久藏入寺中舍利塔。《金色年代》的编辑与我一同采访丁跟牢,看了他的长卷,说了一句大家都熟悉的调侃:“人跟人咋就这么不一样呢?!”
还有一个原因为他写长卷打下基础:因为背着“富农”的身份,他不断上书申辩,他要为整个家庭申述。“差不多写了10年,都是用毛笔小楷写的,工工整整,有上百万字吧,”丁跟牢做出背麻袋的样子,一脸沉重。“等到平反的时候,政府工作人员把我写的申述材料都拿出来了,上边都盖了政府的签收章,建议我不要看也不要留了,就销毁了。我的长卷,基础就是这样打下的。”
丁跟牢书法长卷作品,主要是在四五十岁之间完成的,那时他的书法功力已经相当深厚,体力精力正当壮年,心理也再没有什么压力,进入了艺术创作的旺盛期。“老母亲过世,为了表达怀念,我静心为母亲抄写了一部《金刚经》,写完的时候,我长出一口气,算是在心里把母亲送走了。”他的书法长卷,都是这样充满感情,充满写的冲动,字字精妙、精致、精心,堪称当今中国书坛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现在我也写不了小楷长卷了,眼花,气力也不够了,”丁跟牢说,“有些藏家要买,不能卖啊!给故宫、给灵光寺、给大会堂,我倒愿意,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