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最西端的起点在加州首府SACRAMENTO，这里也是我们拍摄的起点。SACRAMENTO没有特别浓郁的城市气息，相比起旧金山等加州城市来说，它也显得安静许多。随着采访一点点铺展和深入，我们渐渐意识到，SACRAMENTO的华人历史资源却远比旧金山、洛杉矶多得多、丰富得多（这一点，后来世界日报的一位老师也一再的跟我强调过）；而且，这个城市对推动华人史的挖掘和保护也显然比其他地区活跃而有效得多，这里的华人社团也非常团结，在许多积极的层面发挥着影响力。

 

　　加州州立铁路博物馆就在SACRAMENTO老城，市中心附近。单看博物馆的主楼和前厅的陈设，似乎并不足以使人期待什么；毕竟博物馆本身是非盈利性组织，一般的州立博物馆主要资金依靠州政府和当地政府的税收支援，同时每个博物馆有自己的基金会（或团体），负责向社会公众推广和筹集资金。可是，一个以铁路为主题的博物馆究竟能获得多少资金支持来建造和改善其设施和主题陈列呢？这个疑问，在我还没开始整个的探寻之旅前就搁在心里了。

 

　　事实上，加州州立铁路博物馆（以下简称CSRM）非常惊人。首先它的占地面积非常大，主楼里面有多层结构的展厅、仓库、书店和图书馆以及办公区；外面是个小广场，有室外陈列的老火车头、当年的铁轨、纵横向各一条商业街，还是19世纪中期太平洋铁路开工时这里的原貌，其中包括那个标志性的小楼，HUNTINGTON　&　HOPKINS HARDWARE STORE（亨廷顿和霍普金斯五金商店）——就是在这个商店门前，举行了中央太平洋铁路奠基仪式，而由包括亨廷顿在内的四大巨头所组建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也是在这里成立，时间恰好是146年前的今天，1861年6月28日。

 

　　CSRM得到加州政府强有力的财政支持，同时他们自己的基金会也很活跃，很多华裔成功商人、华裔议员和华工后人都参与其中。在去博物馆前，当地社团的朋友送了10张招待券，可当天连这些免费的票也没用上，因为我临时联系到博物馆媒体推广部的助理总监KATHY，这个体态雍容的美国女人非常热情、周到而尽责，第一句话就说：“你们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有不少关于铁路华工的资料呢！”一听这话，我立刻来精神了：“什么样的资料？能允许我们现场拍摄吗？图片？还是？”KATHY狡黠的眨眨眼：“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KATHY给的惊喜就是CSRM的另一个惊人之处：没有传统博物馆所使用的文字和图片简介，全部的陈列都是实物和图景式的，像好莱坞环球影城里面模拟的电影场景一样，重在让参观者去体验——高高的山上有正在铺铁轨、敲道钉的华工；参与第一次通车的、仅供VIP客人的私人餐车上还摆放着精致的银器；在保持了原貌的卧铺车厢里，能感受到火车正在颠簸中前行的节奏；火车上的邮政局里，讲解员正演示着当年如何在火车穿过小镇、减速运行时分放和提取信件 …… 这里的每一个火车头、每一节车厢都是当年的实物、都有一段有趣的历史。

 

　　最让人羡慕的是二楼的展厅，那里有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火车模型和玩具，全部来自一位SAN DIEGO的大富翁的私人收藏——他从小喜欢火车，收藏了一辈子，还亲自设计出各种模拟的立体空间来搭配不同的火车模型——他在生前就不断的将个人藏品捐给CSRM，在遗嘱中也明确将剩下的全部收藏无偿捐献出来。KATHY告诉我这些藏品的数目有七到八千件之多，可是偌大的博物馆二层也只能一次陈列1000件左右，根据博物馆更换展品的间隔时间推算，想看完这些火车模型也需要十年八年的光景！（让我想起台北的故宫博物院了。）我们的摄像虎哥一边扛着机器认真的拍摄，一边发自内心的、狠狠的说：“这个小男孩太幸福了！”

 

　　事实上，因为各种客观的限制，直到从西雅图采访回来、又结束了洛杉矶的行程，开车沿铁路线到内华达州首府卡森城的路上，我们才终于翻山越岭而后心满意足的踏在了当年华工修筑的太平洋铁路上，亲眼看到了那些枕木，亲手拾起了那些残存的道钉。

 

　　因为我也住在美国中西部，大概知道从加州开车到内华达一路上会是个什么景象，为避免视觉疲劳，我打算闭目养神。可是，车子越往内华达方向开我就越睡不着了，这里就是著名的SIERRA NEVADA MOUNTAIN（内华达山脉），它震撼我的是一种高耸的、巍峨的、沉淀的荒渺之感。我以为我见过高山，但我见过的是壮丽的山峦叠嶂；而这里既不壮观也不美丽，它让我不得不仰视，让我真切的看到什么叫“天险”，发自心底的觉得胆怯和不可征服。虽然之前看过记录华工修铁路的场景的资料图片，但看过了真实的自然情景，我反而更加无法想象华工是怎样在如此“绝境”中修铁路，即使在今天，我也认为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把内华达州铁路博物馆和CSRM相比，那么后者几乎可称豪华了；但卡森城本身就是美国50个联邦州中最“朴素”、最“袖珍”的州首府。其实，一个城市对历史的保护并不受其规模大小的约束，有些城市很繁华且财力雄厚，却并不一定珍视其历史文化；而卡森城和在这里的铁路博物馆虽然小，却反而能够精力相对集中的把对历史文物的保存当作一件有意思的事来做。

 

　　让我看到这一点的，是我们在内州铁路博物馆结识的CHRIS，一个典型的、既有几分成熟又童心未泯的美国大男孩。（说来也巧，在我的美国同学和同事中，我好像跟名叫CHRIS的人有着天生的磁场。）说真的，当我在博物馆门口第一眼看见这个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踩着“休闲版”节拍走着路、全身衣服都蹭上黑灰（还是黑漆）的CHRIS时，我悄悄地对旁边的虎哥和魏老师说：“这人，是修铁路的吧？”

 

　　和加州的KATHY不同，CHRIS的第一句话是说：“嗨，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我发现这几乎是他的口头禅，大概因为他在这个博物馆工作了太久，对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的缘故。CHRIS的开场白很有趣，他认真的沉思了半分钟后，说，“你们是从中国来的，所以当我说’OLD’的时候，你们千万别以为它们真是那么古老，因为你们有那么悠长的历史，我们所认为的’OLD’对于你们来说，或许就像上个星期发生的事。”我想这是一句很能够博得中国人好感的话。我翻译出来后，魏老师马上就接着说：“你们的铁路和火车可比我们的古老多了。”

 

　　内州铁路博物馆展出的实物火车头和车厢比CSRM的有着更有趣的典故，并且其中的很多都是“捡”回来的，因为内州的一部分铁路早年被废弃，有些很旧的火车也就跟着被扔在那儿，上个世纪30年代有些电影公司把它们收了去，粉墨登场了一阵子后又被扔出来了；后来内州有了州立博物馆和铁路博物馆，这些不断被“遗弃”的火车终于有了家；CHRIS平常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带领博物馆的员工给那些老旧的车头和车厢修修补补，以供日后展示。

 

　　我在博物馆里看到一节车厢上写着“DENVER&CALIFORNIA”字样，激动的叫出来，跟CHRIS解释说因为我来自DENVER；CHRIS说其实这个博物馆里的火车都是当年主要在内州使用的，车厢上通常有“UNION/SOUTHERN PACIFIC”字样，像我看到的这种写着“DENVER”或是其他字样的，应该都是后来被电影公司“整容”过的；“不过”，CHRIS接着说，“你看的这节车厢比较不同，它曾经是属于中央太平洋四大巨头之一的STANFORD的私人火车的车厢，还参加过1869年铁路贯通后的第一次通车。”这么说来这节车厢意义非凡，我又一遍仔细的环视它一圈，注意到这个车厢居然还是木制的，这可激起了CHRIS的灵感了：“没错！你看，看到车厢上那些小洞没有？在这些火车被废弃在野外的时候，被一些啄木鸟盯上了，它们以为这是树呢，在上面啄洞，然后打算把拾来的坚果丢进去储藏，可车厢是空的呀，于是它们丢一个坚果，坚果就掉进去，这些笨鸟还不理解是怎么回事，不停的啄洞，不停的丢坚果，所以说，它们不见得是聪明的鸟，却是不停忙碌的鸟。”

 

　　我看着眼前的CHRIS，也不能说是佩服吧，但的确被他的工作状态所打动，他竟然能在一个——在我看来毫无乐趣的卡森城——把这个简朴的铁路博物馆中的、极有可能流于平淡而枯燥的陈列品讲述的那样有声有色，让听故事的人甚至感到陶醉！我真希望在几年后即将在卡森城建成的华工博物馆里，也能有像CHRIS这样、充满激情的员工或者志愿者，来讲述那些华工的遗物和历史。如果是中国的年轻人，那最好。